也不知是将这句话作了何种理解,他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个青瓷的小瓶子,塞到她的手中。“二师父从叙州带来了紫翾翎叶汁,只消喝下,十二个时辰之后,便可全然制住冰蝉子的毒性,你的眼应该就可以痊愈了。”
手指摸索着那光滑的瓶身,拧开瓶塞嗅了嗅那紫翾翎叶汁所散发出来的清香。那清香自瓶中绵绵而出,似是活的一般,一丝一丝沁入肌肤,瞬息的工夫,便让人觉得浑身上下都与清香交融在了一起。对于双眼的复明,她并没有丝毫的欣喜雀跃,心如同一匹原本绚烂华丽的绸缎,被难以预料的宿命不知不觉地抽去一缕又一缕,直至变得千疮百孔,再难看出绸缎上原本的图腾。远处传来丝竹的缠绵声,有 咿咿呀呀的女子声音在唱着欢场上常能 听见的段子,唱的是邀君同醉,唱的是相思无计。
素衣将那药瓶子贴着胸口,不经意地,轻轻撞到了胸口那“蟠龙珏”。
极细微却也清脆的声音,青瓷与白玉相撞,撞出了惊心动魄的缭乱,晓风残月仿佛也在那碰撞声中发起酸来。那一刻,她觉着自己就如断线的纸鸢,彷徨无依,甚至有一些莫名的惊慌失措,一如那一日——
那一日,殊颜也是给了她所谓医治眼睛的“药”,可实际上呢?
或许,那的确是毒,可谁又能说那毒不是医治她心病的药呢?而今日,如果七哥知道她医治好了眼睛所将要面对的结局,会不会将这药给收回?
又或者,将这药换成毒?
这药到底是当吃还是不当吃?
这眼到底要不要它复明?
确切地说,她所面对的哪里是要不要双眼复明?她所面对的是分明是宿命中的两个男人!
一个是她芳心所属,却偏偏是“孽缘”,一个与她纠葛渐深,蓦然却成“姻缘”。
这都是些什么缘?
她心知肚明,七哥是她年少的眷恋,正是因为七哥,才致使她不惜毁容改命,苦心孤诣地要成为一个忧心天下的女术士。可是,命数又怎能任人尽改?改来改去,不过是在执念的沼泽里泥足深陷,无法自拔。为了天下,她一意孤行篡改了朱祁钰的命盘,硬是让他君临天下,到如今,才知道,她与朱祁钰之间除了那意料中的牵扯,竟然还有着一世夫妻的缘分。
姻缘也好,孽缘也罢——
缘分的线,看不透,摸不着,剪不断,理还乱。
“怎么不喝?”风湛雨将她那瞬间的迟疑看在眼里,询问得漫不经心,语调里也仍是满脸微笑的假象,眼眸中却暗流汹涌。许是面具戴得太久了,那面具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他的骨血,即便是取了面具,即便身边只有双眼失明的素衣,他也仍旧改不了那种心口不一。
方才,她那一闪即逝的彷徨如同一把尖利的刀子,无形中将他的血肉一点点割开,深可见骨的伤口,可血却流淌不出,在骨肉里里叫嚣肆虐。
他知道,她在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事,只要她肯言明,即便是天大的困难,他也会和她一起面对。只要她肯说,他便也就告诉她,那些他从未与人分享的秘密。
一切,他都可以讲给她听,只要她想知道,只要她肯信任他。
可是,直到现在,她仍是用那柔弱的肩膀支撑着那些烦闷,那些委屈,那些难以决断,任凭容颜沾染了凄怆哀愁,如一只莲,在暴风骤雨中被豁然吞噬,花叶凋残,随波而流。
她是真的不懂么?
他是她的丈夫,是她可以信任,可以依靠的人呵!
“呆会儿再吃罢。”素衣并不知晓风湛雨此刻的所思所想。她将瓶子收入衣内,漾着水的眼眸透出不易觉察的无助,滟滟的唇轻轻抿起,仿佛抿住的是一颗脆弱的心。“七哥近日来都在忙些什么?”她不想让他直到她此刻究竟在彷徨什么,只好无话找话地叉开话题。那药,她究竟要不要吃,现下还不能决断。她总该要细细思量一番才行。
“素衣。”手指拂过那极黑极亮的发丝,看她那发髻上簪着的紫金凤钗。烛火熠熠,钗上的流苏珠子,映着风湛雨沉静的脸,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就连明眼人也不容易觉察到的凌厉。“如果我告诉你,朱祁钰近日曾派人来找过我,你会作何感想?”不紧不慢的调子,平静无波的话语,加上他那本就低沉的声音,如一块沉石投入水中,并不见得有怎样惊人的响声,却也仍旧有无法忽略的影响。
“朱祁钰找你?”素衣被惊得有些愕然,心口上狠狠紧缩了一下,油然而生的寒意好似一滴墨,在水中慢慢散开,洇成袅娜的丝线,纠缠着那本就紊乱的心绪。
照理,朱祁钰与七哥,一个是九重宫阙中玉蕴珠藏,潜龙出水的大明帝君,另一个则是历经了腥风血雨,背负着“通缉令”的青年侠客,再加上缠绕其间的恩恩怨怨与是是非非,他们若是可以永世不相见,各司其职,那才最好,可朱祁钰如今为何要派人来觅七哥?难道,是因为她——
不!
应该不是。
素衣随即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测。朱祁钰虽然时时吊儿郎当,但却绝非一个狭隘的人,他有自己的傲骨,连强迫她也不屑,有怎会在背地里使什么手段谋害七哥?若是真有所图,他只消向锦衣卫下令密杀便成,没必要派人在此多事之秋来见七哥,搅出些难于应付的事,徒增烦恼。由此看来,他的目的绝不可能单纯是为了那些儿女家情情切切的事。
这章没有结束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喜欢素衣未成妆(涅凤磐凰千叶莲)请大家收藏:(m.8lsw.net)素衣未成妆(涅凤磐凰千叶莲)八零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