庞昱正暗自嘀咕着,突然听见接二连三倒地的声响。
他一惊,扭过头去看,那些早就挤成一团昏睡的人犯们东倒西歪地躺着。这没什么奇怪的,只是庞昱心里却冷不丁地提了口气,只见不远的牢房过道上有影子一晃,火把上的火焰也随着风重重摇晃了一下。那个人影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,一眨眼就落到了庞昱的跟前。
“……?!”庞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,想起的是上回在开封府衙的大牢也有人这么来到木栅栏前。
紧接着就是惊天破地的一拳……!
那个昏暗之中瞧不清模样的人影,也朝大牢的木栅栏伸出了手。
几乎是同时,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尖叫,响彻满园,吓得树梢上的鸟雀扑翅而飞。
是一个女子。
同在府衙后院里,一女子推开一间厢房门屋内坐着的那人,登时魂飞九天,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,翻白眼昏死了过去。
来来回回戒备的官差们皆是一个激灵,须臾间齐聚至房前。
在这夜深人静,只一眼,所有人浑身一凉。
无人应声的空荡巷子口只有一声冷笑。
明月莹光铺满城。
“官府。”白玉堂抬起眼,碎散的月光落在他锋锐含煞的桃花眸里,凌厉逼人。
“无非是什么贪官污吏、奸臣贼兵,结党营私,沆瀣一气,横竖不过一刀的事。”
小巷低语无人听,二人却不知他们所言的渝州官府正是大乱,书房门外官差顺着月光、烛光往里望,只见屋内之人被一支笔杆子戳穿了脑门,鲜红粘稠的血流了满桌。
“白兄。”白玉堂声且落,展昭蹙眉轻语。
可这低声劝告拦不住白玉堂这张激烈刻薄的嘴,“你这猫儿贼的紧,爷倘使不问,你便打定主意做个锯了嘴的葫芦。”他越是气越是笑,口吻虽似清风抚琴瑟,低沉动听,可遣词却听来有十足的不快,非是刺耳之言,仍有两分揶揄刻薄,亦有三分较真沉郁,“婺州离去那日爷所言,你倒是半句不肯留心,全当了耳旁风。”
展昭又是驻足不言。
他面上并无为难之色,只这往日与白玉堂喜笑颜开、你来我往的伶俐口舌仿佛打了结,赠了旁人了,一时之间真如白玉堂所言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。
“……”
白玉堂见他眉宇间虽不见紧蹙的阴霾,却扫不去一抹忧色,又不肯接话,心头说不上是恼还是愠。
“赵祯于你下了何旨。”心知四下无人,唯有虫鸣,他便省了那些拐弯抹角、磨磨唧唧,盯着展昭直言相问。
这话引得展昭抬眉,眸中几许无奈,却没有出言责怪。
白玉堂不以为意,只那散漫又出奇郑重的目光注视着展昭,非要展昭说上一二。他不是头一回直呼大宋天子之名,倒无畏是大庭广众还是山高水远;至于二人如今换了身份,他这声直言倘使叫人听着便是功亏一篑,不说他二人未有离开那小院方圆两里,便是真有高人技高一筹避开他二人耳目,白玉堂也自认了栽。
“此次你往蜀中来所为何事,你果真要独自搁在肚子里烂?”哪怕是叫人听去白玉堂心说也顾不上了,他也要先顺了心头这口气,将这脑筋轴住的猫弄明白了。
展昭几番犹豫,轻声叹了口气。
这叹息若有似无,在这寂静的夜中,犹如浮沉落在白玉堂心上,掸不走也擦不净,令人意攘心劳,气得他恨不能拔剑将这臭猫大卸八块。哪怕是酣畅淋漓地战个痛快,也好过如此言词别扭、欲言又止,肚子里卡根鱼刺一般浑身不舒服。然而满面阴霾的白玉堂,竟是硬忍着脾气,紧攥着剑扭头踏步走了。
白玉堂这一走,展昭反而禁不住笑了,“玉堂。”
白玉堂正恼极,不知自己哪儿招惹的这臭猫,八成是前八辈子欠了债了,否则前十多年潇洒快活,如今非要一门心思捂块硌人的石头。可这一步,却顿住了。
他提着剑站在巷子口,像是无端端经了一场雷劫。
百无禁忌、万事洒脱地活了二十余载,便是当年忽而醒悟意中人是何人也从未发过愁的白五爷,头回在月色下长叹了口气,头也不回道:“不爱说就憋着。”
展昭且听他长叹委实罕见,一时愣住,又听那诛心赌气之语,仿佛当真置了气不肯理会了。一时万千思绪也如潮涌来,只是又古怪地叫人想起昨日好似也有这般言语,只是风水流年转,三十年河东换三十年河西了。
这渝州城也是邪了门,叫谁都揣着心事,逼得往日的坦荡侠客都成了各怀鬼胎的哑巴。
展昭心下微微发烫,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与惭愧。
想想白玉堂先前虽是发问,却半步没有逼近,只提着剑站在月下,坦坦荡荡、洒脱开阔。他与展昭之间便是生了疑,也是光明正大的问,万没有对付旁人那般去试探逼问,从展昭口中套出话来之意。只此事与白玉堂结了干系,展昭要借白玉堂去引走注意又不肯言明缘由,白玉堂负气也是该的。
可展昭尚未言语,白玉堂先转过身来,眉宇间毫无愠色,只有放肆笑意、灼灼华光,俊美惊人,“你便是不说,爷照样猜得着。”
展昭倏尔抬眼,又听白玉堂道:“且此番行事总归要爷配合一二,你这猫儿还能瞒得过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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