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爱新觉罗.毓歆，这个名字是皇玛法取的。可背地里，阿玛总喜欢叫我咪咪，我一直不懂，为什么一个高贵的满清皇族会叫一个猫名儿？不敢去问阿玛，周围的人又都小心恭敬，没个贴心的，只有春儿嬷嬷带我极好、极耐心，可我每次问她，她总是笑，“你额娘说的，贱名字好养活。”
额娘？又是额娘。若大的十府，没人敢在背后议论额娘，可额娘的影子又无处不在。我对额娘没印象，只在春儿嬷嬷偶尔的话语间对额娘有些模糊的认识——比如额娘多病，比如阿玛专宠额娘，比如额娘从小在宫中长大……
所有点滴的认知里，“阿玛专宠额娘”这条对我而言最深刻、最鲜明。额娘所有的东西阿玛都不许人轻易碰，甚至是额娘写给我的一封封信件、额娘留给我的一个个布偶，阿玛都视为珍宝。每年生辰，阿玛总给我看一封信，看完后又小心收好，再问他要，他总说：“你还小，没得把你额娘的东西弄丢了。”
到我10岁时，额娘的信里写让我多陪陪阿玛，我突然觉得阿玛对额娘，不仅仅是“宠”那么简单，那么多年过去后，阿玛对额娘的思念似乎都没减少一星半点，却是与日俱增。而额娘，从她给我的封封信里，我终于体会到她的关心与担忧，包括对我，包括对阿玛……
我觉得额娘一定是个很美的人，可惜我长得像阿玛，但春儿嬷嬷说我笑起来像极了额娘，于是我就经常笑，不论是对着阿玛，还是对着叔伯们，还是对着皇玛法……笑得时候多了，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，我比同辈的阿哥格格，过得舒心愉快。这不仅因为我的笑，也由于阿玛及各位叔伯的宠溺。
我觉得额娘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，可我不是。更小的时候，听丫头们说小鸡是蛋孵出来的，我跑到膳房偷偷捉了只小鸡仔，把它捂在我的被子里，觉得它能从蛋孵成鸡，就一定能从小鸡孵成大鸡，结果小鸡被捂死了。
我觉得额娘一定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，要不为什么过了那么长的时间，阿玛还是无法忘记她？可听春儿嬷嬷说，额娘根本不会针线，缝的小荷包还没我八岁时缝的好看；也不会画画，她留给我的布偶，全是奇奇怪怪的模样，既不写意，又不写实；甚至不会弹琴、不会下棋，虽然皇玛法喜欢找额娘下棋，可她根本连脑子都懒得使……
从知道这些以后，我也不愿意学那些劳什子玩意儿，每次阿玛相逼，我总有借口，“额娘不是也什么都不会，为什么偏要我学？”
阿玛微一怔，双目竟有些发红，他不再逼我，可他从此更喜欢一人待在书房旁边的院子里，饮酒饮到夜深……
那都是10岁以前做的事，10岁以后，我长大了许多，好象是在一夜间长大的。我会等阿玛回府才肯安寝、我会陪阿玛在花园里散步、我会将坊间听到的笑话说给阿玛听逗他高兴……我不再忤逆阿玛，我开始重新学习琴棋书画，我知道额娘一定有她的独特之处，我也要有，但我不会是额娘——我比她健康，我比她爱笑，我比她会得多，我比她懂规矩，我比她更像大家子的格格……
只有一样，再怎么学，都没有额娘那么好——我的字，总不似额娘的那么有力着，却又婉转着……看似女子的清秀，骨子里又有男子的大气。每每练字，总会很挫败。
不知为什么，阿玛不喜欢我学额娘的字，他给我请了专门的师傅，又照我的腕力专门拟了合适的字贴。可我还是偷偷在学，不为别的，就觉得我如果和额娘写相同的字体，是不是会让阴阳相隔的我们能离得近一些呢？
直到某天，十四叔出征归来，在府中设宴，阿玛携了我同去，席间四伯挥笔写下一幅字当作贺礼……我呆了，那幅字，那么熟悉，虽然我从没见过四伯的字，可我看出来额娘的字与四伯的字同出一系。虽然额娘的清秀，四伯的大气，可那些笔画、那些转承、那些气势……全是一样的。好象在说一样的话，好象在诉同一个故事……
我开始隐隐有些明白：为什么阿玛不喜欢我习额娘的字，为什么四伯那么严苟的人偏偏对我诸多宠爱与包容。
回府后，我偷偷遛进额娘生前的屋子，那些物件、那些床幔、那些布偶……好象她一直没走，一直就留在这个屋子，这些东西不过是旧了，却都干净着、等待着。
打开额娘空无一物的首饰盒，我有些怔愣，早听春儿嬷嬷说过：额娘生前但凡值钱的东西有多一半儿留给了她，另一半散给府中各处的丫环、小厮，甚至没有留一件给我。因为额娘说过我的生活不会缺钱，她给不起我有可能会缺的东西。
拿起那个桃木首饰盒，轻轻拭去上面染的轻尘，看着房间里阿玛画的额娘画像，想像额娘对镜梳妆的模样……首饰盒辅了丝绒的底部“嗒”一声陷下去一角，我忙低头整理，却无意中发现那个底层下面还有一层，里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就着天光一闪，轻轻掀开夹层，看见盒底静静躺着的一串项坠、一幅手链。
项坠由9朵梅花组成一颗心形，梅蕊由各色细宝石镶嵌而成，样式别致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儿；手链的样子多少有些古怪，粗粗的链子串着大小铃铛，那铃铛说不上什么材质，微微一动，声音清脆好听。我放下盒子，戴上那手链，一时兴起，晃动着双手，似乎看见额娘也如此模样在屋中起舞，不禁咯咯直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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